Wednesday, August 4, 2010

美國教書初體驗

在本系,所有的博士生都有機會能在畢業前以Instructor的身分開設至少一門課(註一)。一般而言,由於正牌的教授在暑假常常要出國或作密集的研究,所以博士生要開課大多得在暑假開。一門為期六週的暑期課程,其薪水若按時間比例換算成四週,還比台灣正教授一個月的底薪還高,所以整體來說對於荷包算是不無小補。

由於我的個性較偏向穩紮穩打型的,即使在博二結束的那個暑假就可以申請開課,我硬是拖到了博四結束才申請,成為同屆裡最晚才教課的(其他同學大多已開過一、兩次課了)。很幸運的,我申請到一個一定開得成的課,而不用提心吊膽怕選課人數不足而開不成課。我開的課是「比較政治導論」,說一定開得成主要是因為這門課為主修政治學學生的必修課,再加上系上在今年暑假只安排我開這門課(原因不詳),所以不管愛不愛,暑期生都得修我的課。到了開課前一天,總共19人來修,和其他系上暑期課相比,學生人數可說是超級爆量。

雖然我在來美國這四年裡早已有過好幾次幫老闆代課的經驗,在美國大學生面前講話並不會覺得很陌生。然而,這次我的身分已不是TA,而是Professor Su,感覺就很不一樣。從設計課程大網開始,就覺得責任重大。特別是美國大學的學費實在是貴到不行(註二),很多學生都是負債來念大學,必然會對自己的權益錙銖必較,所以自然得非常認真地看待教課一事。

以五份系上其他老師、學長姐開過的比政課程大綱為基礎,我最後所設計的課程大綱算是非常有野心的,包含的範圍非常的廣,除了政治制度、選舉、政治變遷等課題之外,還包括了社會運動和政治文化。現在想想,六週的課教那麼多東西,實在是太瘋狂了。每週兩次、一次3個小時15分鐘的課,我幾乎都是上到最後幾分鐘才下課,不但學生到最後一刻都已「坐如針氈」,連我自己每次講完課都快要虛脫。這六週之中只要有閒暇時間就想休息,休息夠了就又要備課,導致幾乎沒有時間可以作自己的研究,真是利(高薪)弊(沒作研究)參半啊。

六週下來,心得不少:

1. 「事實面」知識的重要性。自己開課後才發現,四年在美國政治學研究所所受的訓練,實在是太重理論和方法了,使我們這些研究生往往不甚重視「事實」的知識。由於大學部比政這門課本質上是包含了世界各國的國內政治研究,所以事實面的知識非常重要,但也龐雜到不行。在備課的時候,諷刺的是,wikipedia 和 youtube 竟成為了我講解實例時最倚重的資料來源。即便如此,被學生打槍也還是時常發生。我自己本身的專業是拉丁美洲政治,略懂亞洲政治,被問到相關的問題,勉強還撐的過去。但當學生天馬行空問一些澳洲、非洲或是北歐政治的問題,就只好說這個問題很好,但為求謹慎,我下次再給妳回答。

2. 英文使用能力的提升。獨當一面後,不論是教課或是office hour,時時刻刻都是即席使用英文的情況,終於可以體會「用英文思考」的感覺。其次,對於大學生講話時希哩呼嚕 mumble 的解讀力,也提升不少,雖然有時恍神仍需要請同學們再講一次。第三,使用英文不是單純文法和單字的問題,而是和整個美國文化密切相關。「政治正確」在美國文化中是一個很重要的元素,由於我尚缺乏巧妙使用雙關語的能力,所以在使用任何字詞時都得小心翼翼。特別是老師們有交代,只要被學生捉到有歧視之嫌的用語(不管是種族、性別或宗教),基本上你就完了,準備等著被踢出學校吧。最後,在對特定政治現象提出批評性的觀點時,一定要儘量作到各打五十大板的假客觀;當同學們答錯問題時,一定要給足面子,不能直接說: No, you're wrong,而是: well, this is a good try, but anyone else with different opinions? (把眼神移到其他同學)

3. 自我認同有時會出現混淆。這是一個很有趣的發現,主要是在上比政這門課的時候,比較的基準常常會和美國有關。在開始提到美國案例的時,開頭語常會變成 "In this country, we have...",這裡的 we 當然指的是美國人,但由我的口中說出,常覺得相當不自在,因為我的國家認同不是美國,而是台灣。但若改成 "In this country, you have...",好像又把自己搞成是一個從國外邀請來的貴賓,和學生的距離感整個變得很遙遠,若是把自己定位成這樣,那期末打分數的時候,能讓學生們覺得公平嗎?

4. 投緣的學生不見得是好學生。班上大多數都是20歲左右的美國人,除了有一個年紀比較大、非美國出生的學生,他叫M,40歲,約十年前從俄羅斯聯邦車臣共和國隻身來美國,目前已婚育有一子。學期初時,他下課後常常會找我聊天,似乎對我身為一個外國人還能教課感到相當的敬佩,也由於我和他都曾經歷過威權統治的生活,所以彼此覺得很投緣,特別是他常常跟我分享之前在車臣成長的恐怖經驗(每天常可在路上、甚至家門口看到破碎的屍塊和血跡等),更讓我覺得這人真不簡單。同時因為他蠻有政治sense的,不像一般的大學生,上課只想要聽 interesting, funny stuff,所以他在課堂上的討論也還不錯,常能提出很特別的觀點。

只是,在期末考的時候,這老兄答案竟然給我亂寫,要他們分析一下 social capital 與民主的關係,他竟然寫了一堆俄羅斯聯邦小國抗暴的英勇事蹟,然後結論是,政治文化和民主關係很有關係,但很複雜;要他們解釋一下 M. Olson 的 collective action dilemma,他不知道哪根筋不對,看成collective action system,然後自high照著字面作文,說這是President Obama 建立的政治行動體系。一整個給我莊肖維的結果,害我想盡各種方式想幫他調分也沒辦法,最後總成績只能從及格邊緣勉張睜隻眼閉隻眼調成比及格高一級。希望他不要覺得我太狠才是。

現在課程結束,成績也交出去,該是回到自己研究的時候了。

*註一:「有機會」開課並不代表百分之百保證開得成,這還得視教的課是否為必修、以及教課的時段而定。

*註二:美國大學學費費率依學校的性質而定。若粗分為私立 (例如哈佛)、半公半私 (例如本校匹茲堡大學)、公立三級 (例如紐約州大 SUNY 系統),文理學院的本地大學生
(in-state) 一年學費換算成台幣 (1:32) 約為私立 100-120 萬、半公半私 46-50萬、公立 35-40萬。若是國際學生或外州學生 (out-of-state),請把上述金額乘上1.5-2倍。如果以台灣的狀況來簡單比較一下,一個台灣人要去念哈佛,要繳約為台大30倍左右的學費,念匹茲堡大學的學費約為台大的15-18倍,念紐約州大則要繳8-10倍的學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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